手跟手的碰觸,居然是這麼冷的,感受不到任何一點的體溫。
復健科的那位年輕的女復健師耳提面命的告訴我,婆婆的手指手臂關節似乎退化的比她想像的快,她的語氣雖然沒有責備,但在我耳裡卻是刺耳,似在轉個彎責備我沒有盡到照顧的責任。
每天照顧中風的婆婆,不假手他人,在別人眼中還是不夠盡力嗎?
剛嫁進這個家庭時,婆婆的一句"你搶了我的兒子",就注定了婆媳間的隔閡與難解習題,為了不讓這個習題一直存在,我乾脆把空間拉開拉遠,於是與先生商討了搬離家的念頭,當然這經過ㄧ連串的大革命。最後,我終於成功了,二十幾年下來,只有過節才會去看婆婆。
直到三年多前,高齡75歲的婆婆在電話裡經常喊著手腳發麻,卻一直不肯就醫,還一直埋怨我們忽視她,我以為只是藉故要我們常去看她。沒想到過不久後,她不小心在家裡廚房跌倒。緊急送醫後,發現是中風,就這樣再也站不起來,也無法說出任何一句埋怨的話。
為了照顧婆婆,我被迫辭了再兩年就退休的公務人員身分,搬進了婆婆家,成為一個孝順的媳婦。婆婆雖無法言語,但因為多年也沒有培養感情,眼神中總還是透露出的對這個外來女兒的埋怨及絲絲怨恨。這一路很漫長,我從來不知道怎麼作媳婦,更別說要照顧一個行動不便,又毫無感情交流的婆婆。
離開診所已近傍晚。六點多,台北車站滿是下班人潮,不斷不斷的湧上朝我跟坐輪椅的婆婆衝來。幾年下來也習慣了,從不好意思造成大家的麻煩與擁擠,到現在已經是理所當然,也有種"你們該讓路給我們"的霸氣。無意識的上了捷運,我將輪椅推往入口處中間的手扶欄杆,固定好輪椅,我隨即開始進行那位女復健師交代的例常性按摩。
我用手掌的力量鬆了鬆婆婆的手背,我也甩了甩手,搓揉雙手,讓我的雙手生出一點暖意。從小拇指開始,用我的大拇指及食指力量按壓著婆婆的指甲前緣,停個幾秒後,往前推進到第一個小關節,第二個關節處,以順時針畫圈圈的方式按揉著穴位,每格穴位默數60秒,最後到手指與手掌的關節,然後要把整個手指往外拉直,用力向外拉直。
接著移向無名指,中指,食指,大拇指,然後到手腕。手部穴道很多,可以治療各種慢性病,例如中指第一個關節的心穴,手掌中央的胃腸穴,再往下一點的足穴等等,都是因為婆婆的病才開始瞭解。我才知道按摩手可以促進血液循環,對身體很好。
而力度的掌控更是學問,力度必須要先從淺至深,然後從深至淺。現在,我的力道已經拿捏的很好了,我能知道出多少力才能讓婆婆有感覺,若只是小貓用力,也白費我的力氣。為了她的復健效果好,只要婆婆眉毛一皺,眨個眼,我就知道她感覺到痛了。因為痛所以她總是惡狠狠的瞪著我,以為我在趁機報仇。
我看著以往硬朗講話大聲的婆婆變得無法言語,無法自主,偶爾也會替她感覺悲哀,但我例常性的照顧已練就我無動於衷的態度,更何況現在婆婆戴著一個她最愛藍色圓頂帽,從我這角度往下看去,我看不見她的表情。
我把她的右手手臂整個往上提超過頭部,希望她的手能伸直,我內心默默數著一次、二次、三次…,捷運車廂內週遭剛下班的小姐們見到我們的大動作,無不往我們這邊瞧,除了不理會婆婆的痛,我也學會不理會外面眼光,直直看著前方,我什麼也不想,只等著下車。
這之前,我從來沒有牽過甚至碰過婆婆的手,按摩婆婆的手所引發的暖度只要稍不留神就會忽略,就像一直以來的冰冷,我感受不到婆婆手中的溫度,我的手也如往常般冰冷。